第15節

    景衍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她跟大家道別。
    等進了電梯他才揚眉問︰“那個凌醫生,你們很熟?”這幾天在這里他听了太多關于這個名字的事了,就連她,每次有人提起這個人臉上都是淡淡的笑著,他不得已地承認,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的,那是種陌生的感覺。
    甦曉沐並沒有多想,很自然就解釋說︰“子奇?他啊不但是我的主治醫師,也是我的朋友,很照顧我和小堯,不過他去日本了,下次等他回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嗯,有機會再說。”電梯很快到了,他也適時止住了這個話題。
    景衍的司機早就門口候著,見他們出來就開了車門,甦曉沐先上車,車內調了溫,比外頭涼爽不少,景衍剛要上車電話就響了,就索性在外面把電話說完。隔著半透明的車窗,他的側影像簡筆勾勒的素描,線條簡單卻凝練得讓人無法忽視。
    等了一會兒他才坐進來,觸及車里的溫度,微皺著眉把溫度又往上抬了抬,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慢慢地說︰“先回公司,等我簽一份文件,然後和你一起去吃飯。”
    溫暖的外套上繚繞著她熟悉的味道,她乖巧地點點頭。
    這時正巧遇著下班高峰期,車子走一段停一段,堵得人心發慌。等下了車,甦曉沐怕跟他並排走影響不好,所以故意走得很慢,景衍隔了一會兒才發現她安靜地跟保持著距離,于是默聲地停下腳步,簡單地向她伸出手,什麼話也沒說,弄得她的表情有些局促,望著他深邃的五官,猶豫了很久才牽了他的手。
    出入的員工見了他們都恭敬地打招呼︰“景先生,景太太。”
    而甦曉沐以為會出現的尷尬並沒有出現,她悄悄地松了口氣。
    他們乘專用電梯直達頂層,景衍直接去了會議室,秘書帶甦曉沐去他辦公室的休息室里頭︰“景太太,請你先在這兒休息一下,有什麼吩咐可以打內線吩咐我。”
    甦曉沐道了謝︰“好的,謝謝你。”
    秘書很快就離開了,甦曉沐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其中有一面是書牆,旁邊隔著一張柔軟的沙發椅,想來景衍應該常在這里看書。她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床頭的一個小相框上,上面的照片有些陳舊,是年少時的景衍,站在他身後那位笑得很溫婉的女子,應該就是他的母親吧。
    她用指腹摩挲著照片上清雋的笑容,不禁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不喜歡照照片不愛笑了呢?
    不知不覺的,等景衍開完會已經快一點了,在秘書的示意下,他慢慢地走進休息室。
    甦曉沐似乎睡著了,房間很暗,窗簾全部都拉上,只借著半開門縫的光線看到她蜷著身體躺在床邊,一手拿著相框,一手枕在額前,很放松自然的睡姿。他伸出手,剛要踫到她,又把手收了回來,他看到了,她的手里照片中的自己。在拍完那張照片沒多久他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了,而她最想見的那個人並沒有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他斂起眉眼,高大的身影在此間顯得異常的寂寥,伸出手想替她掖被子,她一向淺眠,很快就醒了,惺忪著眼楮看著他問︰“唔?你回來了?”
    他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順手把她手里的相框放回原處,說道︰“你等很久了吧?餓不餓?”
    甦曉沐搖搖頭,等著等著過了吃飯的點,便不覺得餓了,看著他的臉,想起了什麼,輕聲說︰“都說兒子像媽媽,女兒像爸爸,可小堯就長得不像我,跟你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也並不隨你母親,看來這是遺傳啊。”
    他斂起眉眼,淡淡地沉吟著︰“我倒希望他多像你一些才好。”
    甦曉沐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啦,像誰都可以,我只希望他平安快樂地長大。”她起身扯開窗簾,長長的喬其紗撂落他剛才隨手擱在床頭的演出邀請函。
    她和他同時彎身去撿,見到淡雅的封面上印著一句話,皆是一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6、擁有
    明明說了不愛,明明心堅如石,明明冷眼旁觀,到頭來,卻發現原來不是不愛,而是不能不愛,愛到深入骨髓而不自知。
    甦曉沐怔忡地捏著那張卡片,想起很久以前,她初見他的那會兒,他只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卻入了她的心。她就像著了魔,義無反顧地由著他的氣息牽引自己。
    她冰涼的手踫到景衍溫暖的指尖,有種癢癢顫顫的電流從心尖尖冒出來,不知道是因為心痛,還是因為有所感觸。
    牡丹亭,湯顯祖,杜麗娘,柳夢梅,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人和人,要相守一世都很難,何況是三生三世?
    景衍並不知道她內心的千回百轉,只扶著她的腰起來,半側著臉問︰“這是合作商承辦的演出,你想去看麼?”他墨黑的瞳仁里映出她尖瘦的臉龐,低聲說,“想去的話我抽時間和你去,不過……我對昆曲沒什麼研究。”
    每次被他這樣專注的看著,甦曉沐都微微有些發窘,垂下眉眼才搖頭說︰“我也不太懂行,而且以前看過一回,就沒必要再去了。”那時她的好友還沒出國,是個十足的戲曲迷,她曾陪她去看過白先勇先生創作的《牡丹亭》,古意深蘊,雖然結局算是美的,可是她終歸看不得這些歷盡生離死別的愛情戲,太過催淚難受,容易讓她變得更軟弱。
    景衍的眼神深邃起來,拉起她淡淡地說︰“走,我們先去吃飯,你吃藥的時間已經過了。”
    他們也沒有挑地方,就近在景衍公司附近的西餐廳用餐,兩人坐在高台階上臨街的卡座里,鐫刻著花紋的屏風隔出一個靜謐的小空間。
    甦曉沐實在是不餓,也沒多想就隨便指了一個套餐,侍應生剛要下單卻被景衍喊住,他琢磨了菜譜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柔聲對她說︰“這個套餐配菜里都有海鮮,你不能吃的,換一個吧,沒胃口的話吃點粥怎麼樣?”
    她沒有說話,只是笑著頷首,靜靜地享受著他細致貼心的關懷。
    替她點了一碗粥,他自己也只是點了一份小牛排,七分熟,刀叉相踫間都極盡優雅。他吃了一小半,才發現她沒有動勺,只托了下巴一直在看著自己。
    他也大方地回看著她,陽光鑽進半卷的竹簾,斑駁的光斑落在她的臉上,照出似朝霞的紅暈,他淡淡地笑說︰“你看著我做什麼?多少吃一點,不然藥下了胃很傷身的。”
    甦曉沐赧然地坦言︰“就想看看你啊,你的眼楮真的很漂亮。”尤其是在他眼里看到自己身影的時候,她悄悄地在心里補了一句。
    景衍清俊的臉龐故作面無表情︰“我想沒有男人喜歡女人用‘漂亮’這個形容詞來形容自己,那只能是贊美女人的。”
    連甦曉沐自己也笑起來,抿了一小口檸檬水,微揚著下巴說︰“沒想到原來你也是大男子主義啊?”
    “唔,總比小男人好……”他的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表情也瞬間凝住,目光聚焦在窗外、樓下、街角的某一處。
    甦曉沐奇怪,順著他的眸光看去,只見到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並沒什麼特別的。良久,她才忍不住問︰“你怎麼了?是見著誰了?”
    景衍搖頭,抿了抿唇說︰“沒什麼。”應該是他看錯人了,她怎麼可能在這里?
    甦曉沐也沒多想,對他笑了一下,又默聲地喝了幾口粥。
    時光在午後,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在這一隅靜靜地流淌著。
    人總是很奇怪,害怕擁有,卻又渴望擁有,當她心心念念的東西終于得到手,就不會想過要放開,或者說根本不願意去設想若有迫不得已要放手的那一天會有多難會有多痛,只求珍惜眼前,只求曾經擁有。
    就像景衍之于甦曉沐。
    現在的她已經漸漸習慣了景衍的溫柔,他提前讓阿姨將她的東西全部收到他的房間里,看到他和她的枕頭,他和她的衣服,他和她的牙刷放在一起,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只是睡覺那麼私密的一件事,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多少還得有個適應的過程。
    一開始,她睡覺的時候起碼離他有一米遠,幾乎是貼著床沿睡的,他也不說話,由著她別扭,只是她有幾次半夜醒來都發現自己自然而然地貼著溫暖的他睡著,那懷抱暖得讓她根本不想離開,有句話叫做“習慣成自然”,大抵意思如此吧?
    又過了兩天,小堯從香港回來,王皓帶他們幾個鬼靈精幾乎玩遍了整個香港,個個都曬成了小黑炭。
    甦曉沐一邊收拾兒子帶回來的東西,一邊打趣他︰“我瞧瞧,喲,看來我家小帥哥以後要叫小黑人咯。”
    小堯頭上還戴著唐老鴨的帽子,做了個鬼臉沖母親哼了一聲︰“才不是呢!王叔叔說我是小一號的古天樂,帥爆了。”
    “小臭美,那是因為你王叔叔還要在你爸爸那兒領薪水,給你爸爸面子才夸你的。”甦曉沐見兒子越急,越是高興。
    小堯一本正經地搖搖食指︰“哦哦,甦曉沐女士,你總說我像爸爸,現在又說我不帥,那你的意思是爸爸也不帥咯?”
    兒子那麼聰明的以此類比,讓甦曉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又听到一旁景衍爽朗的笑聲,不由得白了他們倆一眼,拍拍沾了灰塵的手站起來,涼聲說︰“現在不是流行低碳環保麼?今天呢我就不買菜了,吃青椒和胡蘿卜好了。”
    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兩父子面面相覷,然後無奈地直搖頭,世間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景衍和甦曉沐補辦的私人婚宴定在九月下旬,以酒會的形式進行。
    王皓提前跟甦曉沐說主人家要領跳第一支舞,問她選什麼舞種曲目,這讓她犯了難。她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只學過一點點的華爾茲,好好的“舞中之後”卻被四肢不協調的她跳得不三不四,不過她也只會這個了。
    踫巧一連幾天景衍都有應酬,沒有在家吃飯,這天他回來得還算早,不過也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小堯趴在客廳的大茶幾上玩疊疊高,他進了玄關,下意識地尋找甦曉沐的身影,沒見著,就問兒子︰“小堯,你媽媽呢?”
    小堯的眼楮沒有離開他的疊疊高,只是撇撇嘴聲討︰“在樓上,這兩天她吃完飯都躲到上面去了,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又不肯讓我知道,哼。”聲音中大有抱怨母親冷落他的味道,快十歲的孩子,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處于依賴和叛逆分界的階段,尤其是小堯,在某種程度上,他更依賴甦曉沐。
    景衍笑了笑,揉揉兒子的頭發就慢慢地上了樓,甦曉沐以前的房間改做她的畫室,他經過的時候隱隱地听見有輕慢的音樂流暢而出,不由得頓了腳步,門意外地沒有關緊,他敲了兩聲,許是被音樂掩蓋了,沒有人回應。
    走進去後他才听清楚,是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甦曉沐正張開雙手,仿照與人握持的姿態在練習華爾茲舞步,只不過在景衍的眼里看來,有些學不得法。
    “你腳的動作不對,前進時腳跟先著地,後退時腳尖先著地。”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她最基礎的硬傷。
    甦曉沐在練習旋回的動作,沒想到有觀眾,驚得她一下子重心不穩向一側倒去,幸好他眼疾手快穩穩地接住她,她的頭不自覺地往後仰,鼻間竄進他身上淡淡的紅酒和煙草的味道,她攀著他的手臂站直了,才喃喃道︰“今天這麼早回來?喝酒了?”這幾天他回來得晚,又怕吵醒淺眠的她,總是睡在書房,兩人踫面的機會不多。
    “只是喝了點紅酒。”他低頭問她,“沒有男伴怎麼能把舞步練好?”
    甦曉沐微窘,聲音吶吶的︰“我跳得太爛了……”
    “是為了婚宴做準備麼?你覺得勉強的話不如就取消跳舞的環節吧?”他想了想就這麼提議。
    甦曉沐有些急,好歹也練習幾天了,拽著他的袖子說︰“不要,我想再試一試。”
    他贊賞地點點頭,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只松了領帶,把西裝外套隨手扔在一邊,左手握著她,右手貼著她的腰間,自信地掌握了主動權︰“那我來帶你吧,其實很好學的。”
    他們貼合著身體,隨著舒緩的旋律滑出舞步,相較于她的青澀,他的舞步很嫻熟利落,輕松地擁著她踩著節奏擺蕩、回旋,姿態優雅而從容。
    “腰部別繃得那麼緊,放輕松跟著我就好。”他慢慢地引導著她。
    她點點頭,堅定地隨著他起舞。
    這對她來說那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又或者說這就是舞蹈的魅力,兩個人以親密相貼的姿態共舞,一直不听話的手腳也在他帶的步子里找到了感覺。他的唇角淺淺翹起,溫熱的手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煽情地撩撥,在傾斜和回旋中帶著她肆意地舞動。氣息交匯的瞬間涌動著曖昧的情潮,一退一進,舞步飛揚地滑出只屬于兩個人的世界。
    一曲舞畢。
    他說得不錯,華爾茲很好學,卻只是因為有他。
    浴室里流瀉出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氤氳的蒸汽讓甦曉沐得到片刻的清醒,激揚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只是不經意間看到玻璃鏡里的自己嬌艷的紅唇,剛才那蜻蜓點水的吻又映入心田,她下狠心一咬唇,把水的溫度調得很低,試圖拉回自己已經趨于花痴的理智。
    也不是十八二十的花樣年華了,怎麼還這麼輕易就臉紅心跳的?甦曉沐啊甦曉沐,你一個女人,矜持一點行不行?
    洗完澡,她擦著半干的頭發出來,景衍已經在另外的浴室洗好了,在床上歪倚著看雜志,她深呼吸一口氣,也掀開被子在另一邊坐下。拉開抽屜取出吹風機,在轟轟的熱風里掩飾她怦然的心跳。
    甦曉沐的頭發太長,又很多,後腦勺的地方不好吹,她還吃力把胳膊往後舉著,吹風機卻不知什麼時候落到身後的人手里。
    景衍一句話也沒說,接過吹風機跪坐在她身後,撩起她的頭發仔細地吹著。這一刻,她無法抗拒,也不想不需要抗拒,不知道哪本書上說的,男人幫女人吹頭發,也是一種親昵私密的舉動,而她喜歡。
    頭發快干的時候,他用修長的手指幫她捋順,哪知到某一處有纏發,被他無心地一扯,讓她痛呼出聲︰“呀,你輕點啊,疼。”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氣氛特別奇怪,她的聲音听起來也比往日的要更嬌細更柔弱,甚至揉進了絲絲撒嬌的味道。他抿緊唇,故意忽略心頭滑過的那抹悸動,手上的動作放柔,卻更快了些。
    又遇到纏發,她不自覺地往後一仰,他毫無準備地和她一起倒在光滑的黑色被褥里,他下意識抱著她,掌中的熱度驚人。她一下子急了,掙扎著要起來,可是越急越容易出錯,好幾次在他身上起伏,吹風機也在混亂中被掃落在地上,彼此的呼吸都漸漸加重,空氣中繚繞著曖昧的情動。
    景衍努力地克制自己,啞著嗓音說︰“你別再動了。”
    甦曉沐感受到臀下某一處的火熱,一下子不敢再有動作,臉上有著淡淡的紅。
    景衍慢慢地離開她,環抱的溫暖驟然消失,讓她潛意識里的期待全部清空,就在他轉身要下床的瞬間,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她忽然從他身後抱著他的腰,臉貼著他渾厚的背脊,低低地軟軟地說︰“景衍,你別走……別走……”
    他的身體徒然繃緊,握著她的手有些用力,依舊克制著自己︰“我不走,只是去趟洗手間。”他不縱欲,卻不代表沒有欲望,他是正常的男人,也不希望她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而後悔。
    甦曉沐卻摟得他更緊,語氣堅定地說了一個“不”字。
    他斂起眉眼,問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顫顫地點頭,她很清楚,她要他。
    所有的理智在瞬間被瓦解。
    他利落地轉過身,把她壓在被褥下,俯□輕柔地吻上了她的唇,漸漸的,由淺及深。她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氣,只能閉著眼楮,顫粟地攀著他的肩膀,一心一意地回吻著他,兩人極盡纏綿。地上散落著早已不必要的束縛,她瑩潤的肌膚如上等的白玉嵌在黑色的絲綢里,一下子奪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呼吸也變得濃重起來。
    吻,一路往下,下巴、鎖骨、酥胸、腰間、私密……
    她無法自控地把手插進他的頭發里,似乎想阻止他深入,又矛盾地想讓他再進一步,填滿她莫名的空虛。
    竟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穩穩地貼著她,俯□,柔聲問︰“可以了麼?”
    她羞澀地一顫,看著他深邃如海的眼眸,輕輕地,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得到她的允許,他溫柔,又堅定地進入她,如同兩個失散的半圓,終于結為一體。
    九月末說到就到。
    宴會是在景衍名下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頂層里舉行,半開放的露天設計,在這樣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只要走到露天觀光台外,就如同站在雲霄里,與整片夜空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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