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果然是這樣嗎?梁曦有些錯愕,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一時之間她覺得心里很亂,不知是擔心妹妹跟了他沒保障,還是擔心他和她這種奇異而和諧的友情無法繼續……總之,明明都是她親密的人,可他們可能要在一起的事實還是讓她難以接受。
    “怎麼?舍不得了?”
    梁曦像是忽然被驚醒,趕緊澄清︰“沒有,怎麼會?我只是,只是擔心他這麼吊兒郎當的,給不了你安全感。”
    “這就不用姐姐操心啦,”小姑娘很是自信,眼珠咕嚕嚕轉︰“包在我身上!”
    雖然她的自信讓梁曦有點意外,可仔細想來也合理,悠悠正是青春飛揚的年紀,長得又好看,是個男孩子都會喜歡吧。想當年他們都被教育要含蓄謙虛,可如今的年輕一代都張揚得分外耀目,還真讓她這種老八股不知該如何自處。
    悠悠收拾東西搬去公司那夜,黎雅蔓遲遲未歸,梁曦也就一個人搞定了。叉腰看著堆了一車子的雜物,她不禁覺得自己還真是老當益壯,拉好袖子揮揮手送走表妹,想到從今以後男友的起居多了人照應,她就覺得好安心。
    不過,怪了,雅蔓怎麼還沒回來?
    ***
    應酬晚歸的黎雅蔓拖著疲憊的身軀把車開進地下車庫,蹬了一整天三寸高跟鞋的她,此刻一掃之前八面玲瓏堪比媽媽桑的艷光,拖著腳步走得緩慢頹唐。
    世人只知道她黎雅蔓巧舌如簧,僅憑一張嘴就把錢掙得輕輕松松,卻有誰知道她為了維護客戶所做的努力?醫藥銷售這行如今不比十年前了,處處有競爭,人人拉關系,她們公司最近新來的大區負責人又是個雷厲風行的,指標一下子提升一倍,這下她靠陸濟寬在順和的關系已經不夠吃了,無論如何也得發展些新方向不可。
    一想起剛才那個黃主任不懷好意的色眼和毛手,還有被那一大堆紅的白的黃的混著灌的可怕感覺,她就覺得頭昏腦漲犯惡心,不禁扶著樹干干嘔了兩下,這才想起剛才早就連膽汁都吐光了,哪來可吐之物?
    她扶著樹干穩了穩腳步,頭腦卻是意外的清醒,這讓**的痛苦愈加無所遁形。她只好咬咬牙,向著兩百米開外的家搖晃著走去。沒走兩步卻忽然听見綠化帶里有細微悉索聲,她猛地停住腳步警覺地回頭,卻只听見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以及空無一人的寂寥小巷。
    難道是錯覺?她頓了頓,繼續向前走去。卻沒看見在她走後,一個佝僂著背的瘦削身影緩慢地從樹影中走出,直直望著前方那個疲倦的背影,飽經滄桑的眼底,有水光閃亮。
    ***
    “什麼?”進門時像霜打茄子般奄奄的黎雅蔓聞言頓時一蹦三丈高!“你搞什麼?嫌你男人不出錯還是怎麼的?居然主動給他送個姑娘過去?”
    “你在說什麼啊?”梁曦簡直哭笑不得︰“悠悠根本就是看上了司徒,怎麼可能打江卓一的主意。”
    “她看上司徒?”黎雅蔓將信將疑︰“她說的?”
    “這不是明擺著的麼?兩個年輕人幾次三番地繞過我們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沒事才怪。”
    黎雅蔓掂量了一會兒,總覺得不是個事兒︰“梁曦,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趕緊辭了工作去你男人那兒吧,就算你表妹沒那個意思,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妙齡少女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
    被她這麼一說,梁曦也有點猶豫︰“可是……我那兒一個月混著都有六千呢,他那兒要有什麼急用我還能幫得上忙。辭了我就等于躺在他身上,他那也是掙的辛苦錢,我不幫他分憂還給他造成負擔,那多不好啊。”
    黎雅蔓簡直要被好友的食古不化給氣死,她伸出縴縴玉指狠狠戳她︰“你啊你,看著挺聰明能干,怎麼在這件事上蠢成這副德行?男人會稀罕你這點錢?你要真拿出來了,說不定他這口窩囊氣沒處發以後還要算你頭上呢!男人就是男人,說到底還是喜歡女人柔弱依賴愛撒嬌,誰他媽讓你把自己當根頂梁柱來使了?”
    梁曦悶悶的沒說話,她知道好友說得都對,可她就是這麼個實心木魚,也不是不想改,可要是改得了,她也就不是梁曦了。
    可是,如果是江卓一的話,也許會有所不同呢?她一路空窗到26歲,才混混沌沌地遇到他,他常常夸贊她獨立自主不麻煩,不像他那些朋友的女友那樣愛鬧騰,也許他真的不一樣呢?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梁曦頓了頓︰“可我們是要結婚的,我把錢都折騰完了,婚後也是我自己不好過。悠悠的事我會掌握分寸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黎雅蔓無奈地望著好友,認識這麼多年,對她的脾氣也是了若指掌,只好無奈噤聲。
    第17章 「第十六章 」
    黎雅蔓像往常一樣光鮮亮麗地來到公司報道,開完早會正要溜號,卻冷不防在走廊里被人叫住,回頭一看,原來是新來的亞太地區總監。
    “hialbert.”她露出招牌甜笑,這家伙新官上任何止三把火?那大火都快把整個分部燒成不毛之地了,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可得小心點。
    “hiamanda,”來人一身銀灰色正裝,略長的發一絲不苟攏在耳後,特立獨行的一小撇山羊胡襯得鼻尖的鷹鉤愈發明顯。他身形頎長,不過三十五六歲年紀就位居高職,不是不得意的︰“我看了一下進度,這個月有望達標的只有你一個,好好干。”
    她心里在暗罵還不是你個變態瘋狂提升指標的結果?表面卻謙遜地點頭︰“我會的。”
    “對了,你手頭的順和什麼時候再進貨?”
    她想了想︰“還有兩三個月吧,我可以做什麼?”
    “沒什麼,有一種抗癌新藥名叫淥塔汀,所以想讓你做下先頭部隊開闢市場。所以雖然時間還沒到,你也可以先準備起來了。”
    她有些遲疑,這一行干了這麼多年,對各種成品藥也算是爛熟于心,但這個名字著實陌生,于是她問道︰“臨床測試過了?”
    “上個月剛測試過,效果非常好。”他神情坦然︰“而且回報率是這個數。”
    說著他比了個手勢,黎雅蔓霎時杏眼圓睜,太夸張了,居然是普通藥品的3倍!
    看她似乎受到觸動,他露出難得的親和笑容,紳士風度地拍拍她的肩︰“大浪淘沙不過只為去蕪存菁,對于能通過考驗的人,我從不吝嗇。”
    說完他便一派瀟灑地走了,徒留下她思慮再三——能通過臨床測試,效果又好,這樣的藥有什麼理由提成比例要高出兩倍?可轉念一想,這畢竟是新藥,國人偏保守,誰也不想做小白鼠,可能是出于這個考量吧。
    這樣想著,她前往順和和負責人聊了會兒,雖然有陸濟寬牽線搭橋,但他畢竟不是直接對口人,做他們這行的誰也不會在辦公室里坐著,一有空就得四處打點,把一條條關系線都維護得刷過油似的才行。
    末了她提了提新藥的事,對方果然說只要有臨床測試證明應該就沒問題,看來十拿九穩。
    她風姿綽約地走出辦公室,對每個迎面而來的醫生主任都認得清清楚楚,一路吸了不少贊嘆或是嫉妒的眼球。
    就是這樣,她微抬著下顎,巧笑倩兮。沒什麼能比這種眼神更讓人心情愉快了,她黎雅蔓雖然縱橫這行十年,眼看著許多年輕後生冒出來,她卻依舊是高不可攀的女王。
    這種自信囂張的笑容卻並沒維持太久,前方正穩步向前的某人就像一樽吸光器,瞬間把她的自信和華麗吸得無影無蹤,徒留莫名其妙的忐忑。
    “來了?”陸濟寬淡定地和她點點頭︰“等會兒忙完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靠!憑什麼!
    然後她就乖乖地去了他的辦公室。
    “坐。”
    他一心寫報告,對她的出現並沒有太關注的模樣,就在她東張西望地思考著到底叫她來干嘛時,下巴卻忽然被他一把攫住——
    他一手握著她的下巴,一手掌住她的額頭,就著窗外透進的光線心無旁騖地觀察,仿佛絲毫都沒意識到這個姿態的曖昧。她在驟然狂奔的心跳聲中努力想了想,才意識到他是一個醫生,一個專業的醫生,就算把她掀了頭皮鋸了頭蓋骨放在他面前,他也能這樣細心觀察的醫生。
    還真是……沒勁啊。
    “傷口愈合得不錯。”末了他下了定論︰“繼續保持干淨和干燥,少吃刺激性食物。”
    她默默在心里吐了吐舌頭,要是他知道她前兩天剛把自己喝掛過,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這邊卻已飛速寫好一個方子,和著兩包東西一起推給她︰“早晚隨飯各5粒。”
    “都好了還要吃藥?”她哇哇叫。
    “這是中藥,調理睡眠的。”
    她嗅了嗅,果然一股刺鼻藥味沖上來︰“這什麼中藥?怎麼是一顆一顆的?”
    他淡淡瞥她一眼︰“知道你不會有心思煎藥,所以讓他們給你做成藥丸了。”
    她一愣,頓時有股熱流涌過心間。
    “中藥要長吃才會有效,平時早點睡,否則容易老。”
    雖然心里暖洋洋,嘴還是硬著︰“怕什麼,到時你幫我和整形外科牽個線,去打兩針不就好了?”
    豈料他反應出乎意料地大,表情也驟然嚴肅起來︰“這種東西不要打,都有殘留,小心後遺癥。”
    她被他的表情嚇到,頓了頓才接上話︰“那……那有什麼關系?現在好看就夠了,年紀大了反正也沒人看,變鬼都無所謂。”
    他深深望著她,終于放下手中的報告,正色道︰“不行,我絕對不允許。”
    雖然知道他是個嚴肅的人,但如此專|制的話從他嘴里講出來還是挺震懾人的,她不得不移開眼神咕噥︰“奇怪了,是我的臉,又不是你的。”
    她是真打算過兩年扛不住了就來打針的,畢竟美貌對她來說太不可或缺了,無論是心理還是工作,可被他這麼一說……貌似沒戲了?
    他定定望著她,半晌,就在她以為他又要說出什麼驚天大道理時——
    “你很漂亮。”
    “啊?”她完全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很漂亮,”他一派正經,完全沒有男人恭維女人美貌的那種諂媚感︰“五官的分布,鼻梁的高度,臉型和發際線的位置都很合理,整形外科的唐主任托我要過你的照片,說是想當範本用,所以你很漂亮。”
    黎雅蔓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她從來沒遇到過一個男人在夸獎一個女人漂亮時,居然還要動用學術語言和理論依據。
    “那你……給她了嗎?”
    “沒有。”
    “……為什麼?”
    他一臉莫名︰“難道你希望以後滿街都是和你一樣的臉?”
    呃,那確實不希望。
    她感覺有點古怪,可這種有點竊喜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以至于她走出他的辦公室時,腳步還有點飄飄然。
    看著她情緒感頗明顯的背影,陸濟寬似有若無地露出一絲笑意︰女人果然都一樣嗎?只要說她漂亮就萬事大吉了,還真是直白得可愛。
    不過,他也確實沒違心就是了。
    一個年輕醫生正好進門,他饒有興味地望了眼黎雅蔓的背影,便一派風流倜儻地走了進來︰“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美女銷售?”
    陸濟寬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兩天還習慣嗎?”
    “還可以吧,”他瀟灑地往桌角上一坐︰“就是成天讓我處理些毫無技術含量的東西,連手術台都沒上過,沒勁。”
    陸濟寬不動聲色地整理著報告︰“你才畢業一年,還是穩點好。”
    這個滕浩是新來的醫生,技術確實可以,背景據說也很強大,因此傲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才畢業一年就吵著要上手術台,要知道他小手術是做過幾例,可腦外科的病人都是重癥,誰也開不得玩笑,所以這幾個月來他都沒敢讓他進手術室,這不,不高興了。
    滕浩果不其然地哼一聲︰“陸主任啊陸主任,你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干嘛呢?莫非是信不過我?”
    陸濟寬正色道︰“醫生不同于其他行業,別處犯了錯能補救,我們卻未必能,謹慎點是為自己負責,也是為別人負責。”
    滕浩一臉無聊,想起那個風情萬種的身影,神情卻驟然生動起來︰“對了陸主任,剛才那個……你試過了?怎麼樣?”
    陸濟寬愕然︰“什麼?”
    他猥褻地以指尖抹抹嘴唇︰“誒,你這可就不厚道了,這麼好的貨色居然自己獨享?”
    在明白他的意思後,陸濟寬一張俊臉頓時繃得死緊︰“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關系,絕不是你想的那樣,滕浩,請你謹言慎行。”
    滕浩笑得輕佻,一臉“這事兒有什麼好瞞的”︰“別這麼小氣啊陸主任,她們這種醫藥銷售都是這樣的,先賣身再賣藥是行規嘛,你不上自然有人上,跟她客氣什麼?你看她那身材,那胸那屁股,嘖嘖嘖……”
    陸濟寬一直放在身側的手掌陡然緊握成拳!一向溫和睿智的眼神也猛地銳利起來,他“唰”得站起,把正在做春秋大夢的滕浩嚇了一跳︰“陸主任,你,你干嘛?”
    滕浩仗著有個醫藥局局長的爹,從小到大橫行慣了的,畢業後到了哪個醫院不是被人好聲好氣伺候著?別說主任醫生,就是院長都對他客客氣氣,可這家伙是想干嘛?想……想打人嗎?!
    陸濟寬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暗暗勃動,他幾乎能听見那咯吱咯吱的聲響,他揚起手,滕浩立刻條件反射地躲閃——
    “這是304號病人的病例,你拿去好好研究一下。”
    驚魂未定的滕浩震驚地望著手里的資料,而陸濟寬早已坐回原位,依舊是淡定儒雅的模樣,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可背後那股寒意依舊揮之不去,他不自覺打了個寒戰,應了聲就趕緊走人了。
    直到他走後,陸濟寬才抬起眼皮冷冷瞥了門口一眼。要是20年前,他絕對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可現在的他不會再如此沖動,更何況為了一個混蛋,不值得。
    不過,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驚人一幕,墨黑的眉峰不由得漸漸攥起——
    第18章 「第十七章 」
    從醫院里回家,黎雅蔓像往常一樣把車停進停車庫,然後慢悠悠地走出來,走過那片綠化帶時卻再次有了奇異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人在注視著她,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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