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他不以為然,“未雕琢之璞玉乃是最好,只要稍加雕飾,必能驚世人之眼。不過,可惜,你似乎不是很喜歡這些東西。”
    我慫慫肩,一副這都被你發現了的驚訝模樣,但,實則泰然自若,與常態無異。然而,我沒有想到這不過是拋磚引玉,真正讓我驚訝地還在後面。只見他悠然地抿了一口酒,笑問︰“是為諸葛孔明?”
    當即,我斟酒的動作滯住,良久,才繼續貫連,口是心非地反駁,“你想多了,我為何要為他不喜此些?我同他不過是君子之交,淺淡如水。”
    他勾唇,轉眸,玩味地審視著我,頗為得意,“瑜並未多言什麼,你何必如此汲汲于爭辯,莫非是欲蓋彌彰,當真對諸葛孔明有什麼非分之想?這也難怪你對女子沒有興趣。”
    我默了默,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問題繞到了斷袖之癖上,便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周都督你……還真是異想天開……”
    他也笑,但顯然比我爽朗得多,“若非孔明已有妻女,同你一起倒也沒什麼不好。”
    我假咳,無可奈何地抖了抖手,道︰“我有點想吐……”
    隨後,挪目與周瑜對視,相互大笑起來。這時,我才正式同周瑜介紹自己,姓李名棲,字子染,襄陽人士。
    他拱手,與我算是一見如故,“子染兄弟,幸會。”
    “公瑾兄,幸會。”
    總歸,我從白日的種種不快中脫身,投入到宴饗之樂。周瑜也就沒有離開,與我有說有笑地談天說地,同坐一案,對飲觀舞。
    期間,我時不時地瞥了劉備幾眼,察覺他倒是享受,美人在懷,春風得意,像只偷了腥的貓,哪里還有一絲一毫主公的樣子,真是丟人!當然,此丟人非彼丟人,不過是我身為女子對于男子風流成性的不滿罷了。
    而就在我憤憤于此的時候,周瑜望著庭中的一眾舞姬,驚訝地輕“咦”了一聲,接著,搖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與眼眸中半滿的寵溺相映成趣。
    我好奇,聞聲回首,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彩衣翩翩,柔弱無骨的眾舞姬間,有一少女墨發白裙,手執長劍,應樂而舞,一招一式剛中帶柔,融在舞蹈中竟沒有半絲違和。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子容顏俏麗,頗為面熟,大致與那日在面鋪中所見的少女無異。
    “孫郡主?”我明知故問的說道。隨即,看了看孫權與劉備的神情,一個眉頭深瑣,抿唇不語,一個毫不在意,兀自玩樂,不由得失笑,“這般,此宴倒是有趣。”
    周瑜則不甚贊同,點點頭,卻不忘感慨,“有趣倒是有趣,但,只怕此番我江東要顏面盡掃了。”堂堂郡主,拋頭露面,失禮于未婚夫君之前,這樣的言論流傳出去,不論是對孫姬還是對江東皆有不利。但是……
    “無需擔憂。”我笑,不緊不慢地寬慰他,“群雄逐鹿,皆有獵奇之心,郡主此舉必不會惹來外人非議,反倒會讓他人知曉,郡主乃是與眾不同,非是凡夫俗子可比。這其中,最能為她吸引的便是我主了。”如此下去,劉備對她定會勢在必得。
    “照你這般說法,那些娶得尚香這等奇女子的男子怕是要受苦了。”
    “對啊。”我一本正經,有意調侃他道︰“譬如你周公瑾,娶了江東美人小喬,你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想必,思慕喬夫人的男子不勝其數,而你勞命于護好發妻以免他人覬覦,是不是很辛苦?”
    他頓了頓,似是陷入某種回憶,半晌,才抬眸,滿意地笑道︰“辛苦又如何,我甘之如飴。”
    “漬漬漬……”
    “倒不比孔明,娶了個丑妻,但,還是得奔波勞碌,雖不為防止他人覬覦,但也不得不為她所作的種種事情善後,為她的與眾不同忍受家人責備。”
    我默,哪里料得到周瑜會談及此些,便許久沒有反應。直至他喚我多聲後,我才勉強地扯了扯唇,不明所以地詢問︰“你總是同我言說諸葛孔明做什麼?”
    他坦然,不賣關子直言︰“你的風韻與他有幾分相似,即便沒有短袖之癖,也該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我對這份聯系很好奇。”
    我無言以對。
    恰巧此時,絲竹管弦奏畢,眾舞姬施施然欲退場,我不由得壞心頓起,帶著報復性,也帶著在其位謀其職的必然性,拍手大贊︰“孫郡主好武藝。”
    終究是等到我荊州為難你江東的機會了。
    情之一字不可說
    “孫郡主好武藝。”
    霎時,座中響起一片唏噓之聲。
    眾人置放下手中的酒盞,暫停一切的觥籌交錯、言談甚歡,紛紛聚焦于前方正裊裊婷婷退下的舞姬們,找尋江東郡主孫姬的倩影。這其中也不乏有早已同孫姬相識的,片刻就在諸多的鶯鶯燕燕中尋到她,然後,眸光變得惡毒起來,責備的,憤怒的,就連吳侯孫權也不例外。不過,不同的是,孫權的責備與憤怒更像是親近到極致的結果,而不是其他人那般的冷漠無情。至于不識得她的士卒,多半是附耳交談,指指點點,低聲揣測這其中到底誰才是那傳聞中不服管教的孫郡主。
    而那白衣墨發的少女比我想得要脆弱,面對這般情境,竟是連手都不知該怎麼擺放才好,倉皇失措地環顧著周圍議論紛紛的仕人,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怔愣在原地,只差捂耳屈身抱膝了。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世族小姐,即便自小習得武藝,不拘小節,但依舊是父母兄長手心中的珍寶,不曾嘗試半點人間疾苦。
    不過,這也沒什麼值得非議的,畢竟,她是江東的郡主,有孫堅那樣的父親,孫策、孫權那樣的兄長。她有權也完全可以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惜,自今日起,以我為初始,她所有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都會結束。因為,她將以一方郡主的身份承擔起結親的重責,不可以再任性,不可以再恣肆。
    這便是成長的過程,不僅是她,還是我甚至是所有人都必須經歷的。
    可,縱使如此,我還是沉默了片刻,油然而生幾許不忍,但,不忍只是短暫的細微感受,最終還是被理性替代,促使著我咄咄逼人道︰“自前番郡主逃婚偶遇一別已是許久不見,不知郡主可好?”款款施禮,我笑容可掬,溫潤馴良得很。
    但,與此相反,我的言語掀起了第二番的波瀾,使得匯聚在她身上的眸光變得更為惡毒起來,甚至引得細碎的議論之聲變大,傳入耳中,“不為大局著想,枉江東養育她十幾年。”
    “原來,江東非是誠心同我荊州結親。”
    ……
    種種種種,不外乎如此兩個立場,一個自江東出發,一個自荊州出發,但,皆是責備孫姬的姿態。
    這般,孫姬絕不會好過。她面色慘白,嘴唇緊咬,幾欲破肉滴血。她想解釋卻尋不到合適的辭藻,惟有憋忍著,直到濕紅了雙眼,泫然欲泣也不曾說出只言片語。看得頗是惹人憐惜,恨不得立即上前將她納入懷中,替她遮蔽所有的風雨。
    不過,想法到底是想法,沒有足夠支持它實施于行動的條件。所以,即便我如此過分,也不曾有任何人出來阻止。
    如此,一個無辜少女被推至風口浪尖之上。
    當風起雲涌、海浪滔天,少女被苛責到百口莫辯,君子哪里還坐得住?當即起身,義正言辭地駁斥我道︰“你雖為少年,但到底是男子,委實不該為難一個女子。”
    我撇嘴,腹誹此人還真是睜眼說瞎話。但,礙于身份,不論我有多麼的不滿都無法一吐為快,反而,還不得不隨著他的言語表露出愧疚之情,低眉順目地賠禮道︰“是棲的錯,還請孫郡主寬恕。”
    由此,君子的身份可想而知。
    自我說出“孫郡主好武藝”那句話開始,劉備就從美人的身上挪目,同他人一般探尋起孫姬的身影,不過,他比別人要悠然得多,一面享受著身邊美人的遞酒送菜,一面欣然于尋找遠處的佳麗。待到,因著神色動作辨識出孫姬,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眸中光色流轉,滿寫著志在如此。再及佳人欲哭,百般委屈,他便按捺不住地起身,責備我,替她遮擋風雨。
    大約,也只有他可以駁斥我所有的言語,且逼得我同孫姬致歉,並不會做出的任何的反抗。
    而後,他離開自己的食案,徑自來到庭中,站在孫姬身旁,與她並肩。言語前,他仔細瞧了瞧孫姬,將她精致的面容,嬌弱的神色全都收入眼中,接著,溫潤一笑,帶著寬慰的成分。轉而,他對著孫權拱了拱手,情真意切地說道︰“不管他人所言如何,孫郡主所為備皆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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