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你自己睡不著,還不讓別人睡了麼?”伶舟雖然嘴里如此咕噥,卻還是乖乖下了床,抱了棉被跟著韶寧和回了大房。
    兩人並排在床上躺下後,伶舟道︰“說吧,想聊什麼。”
    “我今天……無意中發現了李往昔遺體放置的地方。”韶寧和斟酌著開了口。
    伶舟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了韶寧和一眼。自從到了駐軍地之後,韶寧和每天與那幾個武將打太極,對李往昔的案子只字不提,他還以為韶寧和早已不關心此事了。
    此時听他突然提及此事,伶舟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關心,而是已經學會完全隱藏自己的情感了。
    伶舟壓下內心驚詫,以平淡的口吻問道︰“李往昔的遺體放在何處?”
    “在軍營北面某個看起來像是民宅的地方。”韶寧和道,“那地方守衛森嚴,我進不去。”
    伶舟略一沉吟,便猜到了韶寧和的意圖︰“你想親自給李往昔驗尸?”
    不等韶寧和回答,他便勸道,“這個案子與以往的案子不同,你身為李往昔的繼任者,身份尷尬,還是不要參和進去比較好。”
    “我知道。”韶寧和點了點頭,眉心卻擰成了川字型,望著伶舟,欲言又止。
    伶舟與他對視了片刻,嘆了口氣︰“但是你還是想管,對不對?”
    韶寧和沉默良久,喃喃道︰“我始終有些……不太放心。”
    伶舟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周長風若是知道你對廷尉府的仵作如此沒有信心,臉色一定很精彩。”
    “除非他這一次帶來的仵作能靠譜些。”韶寧和想起自己在幫著周長風查案那段時日,也算是帶了幾個小徒弟的,只是這些徒弟究竟學會了多少,他心里卻沒底。
    伶舟想了想,道︰“皇上不是下過口諭,讓你協助廷尉府調查這個案子的麼。等過兩日周長風和杜思危抵達軍營,你便能光明正大跟著他們進去了。”
    “你說的這個法子,我也想過,但那時候,軍正和幾位將軍也必定會在場,正如你所說,我的身份比較尷尬,不能在眾人面前協助驗尸,只能在旁觀看。
    “如此一來,我無法直接接觸尸體,便不能對尸體進行詳細地檢驗,如果仵作的驗尸結果與事實有出入,我也不好當眾糾正錯誤。一旦驗尸報告呈遞上去,也就蓋棺定論了,我怕李往昔死不瞑目。”
    伶舟听罷,無奈地看著他︰“你說來說去,還是想提前去驗尸。”
    韶寧和討好地笑︰“伶舟,你比我聰明,總能想出辦法的吧?”
    “這會你可是給我出難題了,”伶舟撇了撇嘴,“既然那屋子里有重兵把守,你又如何能進去,除非——”
    除非什麼,他卻故意頓住沒有往下說。
    韶寧和一听他這話鋒,便猜到他一定是已經想出什麼妙計了,于是繼續討好地笑︰“除非什麼,伶舟你便告訴我吧。”
    伶舟眼珠子轉了轉,說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怕你……擱不下面子。”
    “這有什麼擱不下面子的?”韶寧和不以為然,“自從入了官場,我這面皮早已被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都快要刀槍不入了,還有什麼能難倒我的?”
    “即便是讓你去求你不願意求的人?”
    “當然。”
    “那好,你去求鳴鶴幫忙吧。”
    “誒?”韶寧和怔住。
    伶舟一本正經地給他分析︰“第一,鳴鶴武功高強,讓他帶著你去那屋子,避開幾個守門的士兵應該問題不大;第二,鳴鶴雖是丞相的人,但比起那些對你不懷好意的武將們,鳴鶴至少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找他幫這個忙,總比找別人靠譜。你說是不是?”
    “可是……”韶寧和一雙眉毛糾結地擰在了一起。
    伶舟斜睨著他︰“所以我就說嘛,你拉不下這個臉,還說自己臉皮厚得刀槍不入呢。”
    “咳,這有何難,我明早就找他商量這事兒。”韶寧和自己夸口在先,此刻也只好硬著頭皮認了下來。
    伶舟在黑暗中無聲地彎起嘴角笑了笑。
    自從鳴鶴跟了他們之後,韶寧和雖然表面上對鳴鶴客客氣氣的,但心中還是對鳴鶴防心不減。
    鳴鶴雖然對此毫無怨言,但伶舟心里卻是明白,在西北駐軍區這個復雜的環境中,他、韶寧和、萬木和鳴鶴就是一個團體,團體成員之間必須放下芥蒂、互相信任,才能同患難、共進退。
    這一次的事情,原本他大可以直接給鳴鶴下命令,相信鳴鶴必定會盡忠盡責地協助韶寧和完成任務,但是對于韶寧和而言,卻未必心甘情願。
    所以他使了個激將法,讓韶寧和自己去開口求鳴鶴,一來可以掩飾自己與鳴鶴之間的主僕身份,二來,也是迫使韶寧和主動打破他與鳴鶴的這一層隔閡,讓他們二人真正建立起互信關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鳴鶴便被萬木一頓亂推︰“鳴鶴快起來,大事不好,伶舟不見了!”
    鳴鶴迷迷糊糊睜開眼楮,看了看伶舟的床,發現床上干淨得連被子都沒有了。
    他依稀想起,昨晚上似乎听見韶寧和偷偷摸摸地過來找伶舟,兩人低聲說了些什麼,伶舟便抱著棉被跟韶寧和轉去隔壁大屋了。
    再然後,兩人似乎又悉悉索索竊竊私語了一番,鳴鶴不知他們二人搞什麼鬼,便翻了個身強迫自己入睡了。
    如今想來,伶舟必定是在韶寧和的床上過夜了。
    鳴鶴慢條斯理地起了床,對萬木道︰“你小點聲,別吵醒了隔壁韶大人。”
    “可是伶舟……”
    “放心,伶舟也跑不了。”
    “可是……”
    鳴鶴懶得听他嘮叨,剛一開門,便見韶寧和裹著軍棉襖候在門外。
    鳴鶴怔了一下︰“韶大人,這麼早?”
    “唔……”韶寧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磨蹭了片刻,才不太自然地道,“鳴鶴,我想……請你幫個忙。”
    鳴鶴被他這一本正經的口吻嚇了一跳,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韶大人請說。”
    于是韶寧和壓低了聲音,將事情簡單解釋了一下。
    鳴鶴心中覺得奇怪,這等事情,只要自家主子吩咐一聲便可,何需韶寧和親自來拜托他?他轉了轉頭,發現伶舟就站在不遠處,倚在門邊望著他倆笑。
    此時萬木也看見了伶舟,目瞪口呆地指著他道︰“伶舟,你怎麼又跑我家少爺床上去了?”
    “我給少爺暖床去了唄。”伶舟故意拿萬木曾經說過的話堵他。
    鳴鶴心下恍然,韶寧和來拜托他,應是自家主子授意的——難道昨晚這兩人一宿不睡,就在商量這事兒?
    可是自家主子為何要授意韶寧和親自來拜托他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韶寧和見鳴鶴听完之後,眉心一會舒展一會糾結,生怕他拒絕幫忙,小心翼翼地問︰“鳴鶴,這事兒……有困難?”
    “呃,不是,”鳴鶴忙道,“如果事前計劃得當,應當不會有困難。”
    伶舟見鳴鶴答應了下來,于是走過去道︰“此時的確需要好好計劃計劃,畢竟這是在軍營之中,萬一被發現了,可是要惹來一身腥的。”
    這日晚上,待守衛交接輪換之後,韶寧和才換上一身夜行衣,跟著鳴鶴潛入軍營後方的小平房附近。
    過了子時,守衛士兵們漸漸開始犯困。鳴鶴讓韶寧和在掩體之後等待,自己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平房背後,趁著那些士兵注意力渙散,鬼魅一般穿梭于他們身後,以極快的速度點中了他們的睡穴。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些士兵便全都陷入了昏睡,但令人驚嘆的是,他們依然保持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從遠處看,絲毫察覺不出任何異樣。
    鳴鶴做完這些,然後依次檢查他們的裝備,果然從其中一名士兵腰間摸出了開啟房門的鑰匙。
    一切辦理妥當之後,他才轉身沖韶寧和招了招手。
    韶寧和還是第一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躲在掩體後觀望的時候,他的心髒便“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此刻親眼目睹了鳴鶴的偷襲人的神技,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當下跟著鳴鶴潛入了室內。
    一關上門,他們便察覺到室內與室外明顯的溫差。一月份的西北,原本便溫度很低,而這室內,卻比外頭還要低好幾度,頓時凍得兩人皮膚上都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鳴鶴點起了一支火折子,兩人借著火光,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這里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停尸間,室內只放了一副棺材,棺材四周堆滿了冰塊,以起到冰凍尸體的作用。
    韶寧和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棺材旁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棺材蓋是虛掩著的,他們便合力將棺材蓋掀了起來。
    躺在棺材中的那個人,果然就是李往昔。此時的李往昔,閉著雙眼,仿佛安詳地睡著。但他周身皮膚泛起的青灰色,顯示著他的生命早已走到了盡頭。
    韶寧和心中又是一番嘆惋,然後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他的衣衫。
    這天夜晚,伶舟一宿未眠,心情忐忑地為那兩人守門。
    如此守了幾個時辰之後,終于門外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韶寧和與鳴鶴順利歸來。
    伶舟見兩人安然無恙,心中一塊石頭剛要落地,卻突然被韶寧和一把摟進懷里去了。
    “怎麼了?”伶舟這才發現,韶寧和情緒有些不對,一回來便面色沉寂,似乎有什麼事情憋在心里頭。然而他連問兩次,韶寧和只是緊緊抱著他,不言不語。
    跟在韶寧和身後進來的鳴鶴,看了一眼緊緊擁在一起的兩人,什麼也沒說,只是打開側房的門,示意站在一旁圍觀的萬木回去睡覺。
    即便是萬木,也發現韶寧和心情不好,于是回到側房之後,低聲問鳴鶴︰“我家少爺怎麼了?”
    鳴鶴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困死了”,倒頭便睡。只剩下萬木一個人站在原地,被好奇心折磨得死去活來。
    卻說伶舟莫名其妙被韶寧和抱了良久,察覺到他漸漸緩過了情緒,才扒開他緊緊箍著自己的雙臂,正視著他問︰“寧和,告訴我,出什麼事了?晚上行動不順利?”
    “不,很順利。”韶寧和低聲道,“鳴鶴點了他們的睡穴,沒有驚動任何人。他說,估計再過半個時辰,他們便會自動醒過來。”
    “那你這黑炭似的臉色是怎麼回事?”
    韶寧和凝視伶舟片刻,道︰“你可知,李往昔他……遭遇了什麼?”
    “什麼?”
    “他……死前曾被人施暴,”韶寧和嗓音低啞,“先奸後殺。”
    伶舟倒抽了一口涼氣︰“被男人?”
    “是。”韶寧和閉了閉眼,“我在他的腹部、臀部和腿部,發現了很多性虐之後留下的淤痕。犯下此等罪行的人,簡直禽獸不如!”
    他頓了頓,道︰“伶舟,在回來的路上,我只要一閉眼,腦中便浮現出李往昔身上的那些慘狀,我甚至想,萬一日後你被人……被人……”
    “不會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伶舟寬慰道,“寧和,不要因為這件事而猶豫彷徨,你應該堅定不移地做你該做的事情,查出真凶,為李往昔伸冤,絕不向凶手妥協。”
    韶寧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握住伶舟的手,輕輕印下一吻︰“是,我不能向他們妥協。伶舟,我發誓,在這一片虎狼環伺之地,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絕不會讓李往昔的慘劇發生在你的身上。”
    伶舟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問︰“李往昔是被強暴致死的?”
    “不,”韶寧和說到此處,卻又面露疑惑,“讓我覺得有些奇怪的是,李往昔身上的致命傷,有兩處。一處在背心,似乎是在混亂中跌倒,被尖銳利器刺中,但因利器偏離心髒幾分,所以不致于立即喪命;還有一處是在後腦,一枚長釘沒入發際、洞穿腦顱,這才是真正致命之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周長風和杜思危雙雙抵達駐軍區時,正是這一月的月末。上官遠途自然是熱情設宴款待了這兩位廷尉府的大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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