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

    女警審視的目光,身旁任佑箐那溫和甚至讓人作嘔的,如同深淵凝視的眼神,讓她幾乎窒息,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懼。
    任佑箐放在她肩頭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看到任佑箐轉向女警,臉上露出一個充滿歉意和擔憂的無奈表情。
    “警官,實在不好意思,”任佑箐的聲音溫和又帶著一絲疲憊,“我姐姐她…可能是今天在殯儀館受了太大的刺激,加上可能真的目睹了什麼,情緒不太穩定。給您添麻煩了,我先帶她到旁邊休息一下,安撫安撫她。”
    解釋合情合理,語氣真誠。
    女警看了看臉色慘白,確實像受到嚴重刺激的任佐蔭,又看了看舉止得體,言辭懇切的任佑箐,眼中的疑慮消散了一些,點了點頭︰
    “好的,那邊有休息椅,需要的話可以倒點熱水。”
    “謝謝您。”
    任佑箐感激地笑了笑,半引導半強制地將僵硬的任佐蔭帶離了值班台,走向大廳角落那一排冰冷的金屬休息椅,又轉身去旁邊的飲水機,用紙杯接了一杯溫水。
    她走回來,將水杯遞到任佐蔭面前。
    後者沒有接,只是用一雙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眼楮,死死地盯著她,任佑箐也不勉強,將水杯輕輕放在一邊。
    她在任佐蔭身邊坐下,卻沒有看她,目光平視著前方空蕩蕩的牆壁,溫柔的低聲開口。
    “為什麼不說呢,”她輕輕問,“剛才,不是鼓足了勇氣要‘懲惡揚善’嗎?”
    任佐蔭咬緊下唇,依舊沉默,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任佑箐緩緩轉過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終于對上任佐蔭驚恐的視線。她的眼楮里慢慢漾起一種詭異的,受傷和委屈的情緒,摻雜著幽怨。
    都是假的。可是怎麼會這麼逼真?
    若不是任佐蔭深知她的本性,幾乎都要被騙過去。
    她微微蹙起眉頭,嘴角向下撇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用一種帶著淡淡鼻音的語氣,輕聲喃喃。
    “…你剛才是想要在別人面前…舉報我嗎?”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這句話說出來都讓她感到心痛,又伸出手,指尖輕柔地,踫了踫任佐蔭放在膝蓋上,緊緊攥成拳頭的手。
    “你這樣…我會很傷心的。”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說你會愛我。這是多久之前的承諾…?我說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可是現在你卻想著要把我推開,甚至…要舉報我讓我承擔那些罪責,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為一個已經定下結果的案子,受到所謂的懲罰麼?”
    任佑箐那番顛倒黑白、幽怨至極的“控訴”,如同冰水混合著毒液,從任佐蔭的頭頂澆下,讓她渾身冰冷,惡心得幾乎要嘔吐。那看似受傷的眼神,那輕柔觸踫她手背的冰冷指尖,都像最精致的刑具,凌遲著她僅存的理智。
    ……
    她再次伸出手,似是想要從一個已經崩潰的人那處得到慰藉時,任佐蔭積壓的憤怒、恐懼和巨大的屈辱終于沖破了臨界點——
    “別踫我,”任佐蔭猛地一揮手,甩開了任佑箐的手,她壓低了聲音,恨恨地盯著任佑箐,可是眼淚止不住順著眼角滑落,“瘋子。任佑箐。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依舊幽怨,甚至在被甩開之後失望更甚,增添幾分被遺棄的惹人憐憫的,我見垂憐的破碎與哀傷。她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因為激動而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里充滿憎恨和恐懼的任佐蔭。
    任佑箐突然笑了。
    在任佐蔭憤怒的瞪視下,她不緊不慢地從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機,卻並沒有解鎖屏幕,只是用縴細的指尖拎著冰冷的物體,漫不經心地將那只黑色的手機轉了一圈。
    接著,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任佐蔭臉上。
    “說起來,”她微微歪著頭,“任阿姨,最近還好嗎?”
    任佑箐的語氣還是那麼隨意,逆來順受般溫和的垂眸看向她,輕柔的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著她,沒有蔑視,甚至沒有那種讓她厭惡的偏執和興味。
    任阿姨。
    一道無聲的閃電,擊中了任佐蔭。
    她看著任佑箐依舊那副帶著幽怨受傷表情的臉,看著她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只漆黑的手機。
    “你,”任佐蔭的聲音干澀發顫,“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提任阿姨干什麼?!”
    任佑箐輕輕嘆了口氣,微微紅了眼眶。
    “我只是,只是傷心。你真的忍心嗎?忍心去讓我忍受牢獄之苦和殺了人的罪名嗎…?我們之間,難道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你殺了人!歐清珞是你殺的!殺了人就得背負罪責,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有罪嗎?自己有錯嗎?”
    她想說親眼。
    可那兩個字卻卡在喉嚨里,變得虛弱無力。那不過是任佑箐冷酷的敘述和暗示。
    對啊。
    她突然心往下一沉。
    她去舉報任佑箐有什麼用呢?在那樣大的暴雨之下,她甚至只能語焉不詳的說自己目擊,可目擊了什麼呢?
    她什麼也沒看到——
    她一直在山洞里一個人呆坐著,一個人因為恐懼而喪失理智,而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連最後她都是被任佑箐給帶出去的。她的話真假幾分,又有多少價值?更不必提如果歐清珞真的就是意外死的呢,她憑什麼篤定就是任佑箐害死的歐清珞呢?
    她一直被她牽著鼻子走,一直被她操縱著情緒。
    ……
    “我不是因為害怕承擔後果而傷心,”任佑箐打斷她,搖了搖頭,眼神哀婉地看著她,“我只是難過,難過姐姐你,為什麼會想著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我們不是最親密的人嗎?你明明。答應過要包容我的一切的。”
    顛倒黑白的說辭。
    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被那些矛盾的洪流沖撞的理智都幾近散失。
    “你閉嘴。你這個魔鬼——”
    她話還沒說完,任佑箐卻突然又幽幽地說著什麼。
    “不知道任阿姨看到這些,會怎麼想。”
    什麼?
    手機?
    任佐蔭一把搶過了任佑箐手中的手機。
    任佑箐沒有反抗,順勢松開了手,任由她搶走。她靜靜地看著任佐蔭,期待,愉悅。
    手指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她瘋狂地按著解鎖鍵,屏幕亮起——
    需要密碼或面容識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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