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64章
    半月前, 松洲。
    糧餉一事至今懸而未決,謝翎上月施行新政,削減冗員, 讓士兵參與務農,奈何松洲土地貧瘠,難以種出糧食, 導致一月下去,秧苗瘦弱難產,連個苗頭都不見。
    前段時日謝翎考慮削減糧餉,沒想到還未頒布法令, 底下的人不知從哪兒收到的消息,開始鬧事。
    謝翎坐鎮軍營,才堪堪將此事壓下去, 削減糧餉一事也暫且被擱置下來。
    但隔三差五總有人帶頭討要月餉, 可倉庫里剩下的那批糧, 根本不夠這個月分發。
    每逢見了唐指揮使, 他都要譏諷問上一句︰“謝大人,何時才能發糧?我能等, 底下的士兵可不能等, 老夫奉勸你一句,不要為了政績好看在這兒硬撐, 以你的身份, 跟大長公主再要一年糧餉, 那不是張個口的事嗎?”
    謝翎心中誹腹,若真向大長公主討要, 不止是他失職這麼簡單,丟糧一事一旦就此揭過, 這批糧就能順理成章的被他唐誠收入囊中,而他則要背上辦事不力的名聲。
    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穩,摔個跟頭只怕再難翻身。
    謝翎思慮片刻,說道︰“唐大人此言差矣,丟失的這批糧,本官正在加緊搜查,想必很快就能找回。”
    唐誠早已在謝翎身邊安插耳目,謝翎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一下便知,真不知謝翎哪兒來的信心。
    也罷,年輕人總喜歡逞能,他就只等著親眼看他謝翎是如何夾著尾巴逃離松洲的。
    “那老夫就靜候佳音了。”說罷,唐誠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待唐誠走後,謝翎便回到府衙歇息,一整日都閉門謝客不出。
    日落後,屋里點起了燈,謝翎的影子投射在窗上,看起來像是在屋里看書。
    鶯娘提著食盒要給謝翎送點心,卻被門外的士兵攔了下來。
    “大人已經休息了。”
    鶯娘媚眼如絲地乜他一眼,嗔道︰“大人今天一天都沒用膳,若是餓壞了肚子你們擔得起嗎?我就送個點心,不打擾大人。”
    不管她如何巧言令色,士兵依舊不為所動,將她拒之門外。
    鶯娘暗自咬牙,謝翎不近女色難以接近,就連他的居所也是如此,枉她花費了一個月也沒打探到什麼消息,著實讓人惱怒。
    她每日都來試探,卻次次鎩羽而歸,臨行前,她回頭張望了一眼,確定謝翎還在屋內,才安心離去。
    與此同時,唐府今夜來了一位從汴梁遠道而來的客人。
    王笛受昌邑侯世子指派,名為協助,實則暗中敲打讓他盡快解決謝翎。
    二人寒暄了一番,便移步宴客廳。
    王笛一路走來,便見唐府處處奢華精致,瑯環曲折,雕梁畫棟,比起汴梁權貴之家,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光憑屋內懸掛的水晶琉璃燈,就是世間罕見的寶貝。
    他在皇宮夜宴見過類似的,但遠不及眼前的這盞精致華麗。
    落座後,美酒佳肴陸續呈上,美婢如雲衣香鬢影,兩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把剛來時的不愉快都拋諸腦後。
    酒過三巡後,婢女們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他們二人在屋內說話。
    方才有外人在,王笛不好細問,如今人都走了,他才將心頭疑惑問出,唐誠胸有成竹道︰“放心,他根本找不到那批糧餉,咱們只管跟他耗,等月底給不出糧,謝翎難辭其咎。而且刀劍無眼,謝翎能不能活著回汴梁還未可知。”
    王笛皺眉︰“他可是大長公主的女婿。”
    “這兒的士兵可不怕大長公主,在他們眼里只有錢和糧,誰出餉誰就是娘。”
    唐誠又喝了幾杯,漸漸上頭了,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舌頭打結,“沒想到謝翎還有點本事,竟然攀上了大長公主,跟他那個認死理的爹比起來,謝翎倒是有幾分手段。”
    “要是他爹當年知道找個靠山,也不至于落得這個下場。哪怕跟了三皇子,咱們侯爺要動他也得考慮一下,既然不為我所用,那便是棄之如敝履的下場。”唐誠不屑地哼一聲。
    “唐大人喝醉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王笛似乎不喜歡他提到往事,黑著臉,悶不做聲飲下一杯酒。
    唐誠醉眼迷蒙的笑道︰“王大人這是開始愧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有今天,得感謝你自己,沒有你偷他私章,栽贓他通敵叛國,我們怎麼能成事!”
    “夠了,別說了。”
    王笛重重擱下杯盞,露出了慍怒的神情。
    唐誠訕笑一聲,不再言語。
    屋內歸于平靜,兩人坐在席上各自飲酒。
    王笛狠狠的灌了幾杯,他雖沉默,心里卻是翻江倒海,他被此事困了多年,心中苦悶一直無處發泄,如今有了機會,便想問清楚。
    他飲下最後一口酒,質問道︰“當初說好的只是陷他下獄,西戎人又是從何得知?”
    王笛砸吧著嘴說道︰“自然是有人通傳。”
    “原來你與西戎人早有往來,那他們斬殺謝瑯,也是你授意的?”
    “這倒沒有,西戎人向來殘暴,我後來不是替謝瑯報仇了嗎?一命換一命,他為我換來今日的富貴,我還得感謝他呢,每逢清明,我都會上柱香向大哥請罪。”唐誠拱手作拜,毫無愧疚的嬉笑起來。
    王笛側目,掩飾住眼底深深的厭惡。
    唐誠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他利用謝瑯為誘餌,引西戎前首領阿克瑪進郾城屠戮,最後再甕中捉鱉,活捉阿克瑪立下大功,西戎為贖回阿克瑪只得俯首稱臣獻上牛羊無數議和。
    要說狠,還是他的手段狠,謝瑯生前對唐誠多有贊譽,夸他忠肝義膽,玉潔松貞,可惜他永遠都不知道唐誠其實是一個暗室可欺的宵小鼠輩。
    兩個人在這個話題上不歡而散,夜深人靜時,王笛攬著一個美婢回他的廂房去歇息,而唐誠則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宴客廳的榻上睡了過去。
    若唐誠還清醒,也許能看到屋頂露出了一線天光。
    他們的對話被夜探唐府的謝翎與白鶴听了進去,謝翎多次暗中調查唐府,想要找到糧餉的隱藏之地,沒想到今夜竟偷听到了這樣一番秘密。
    白鶴以為謝翎當下便要沖進去報仇,卻不料謝翎意外平靜,一如往昔在府中勘探,只是在回到府衙後將自己關在屋中三日都不曾見過人。
    再出來時,謝翎已一切如常,喚他進屋與他交代了許多事,白鶴領命後便著手去操辦。
    ——
    唐誠這幾日過得不甚安好,夜深人靜時,竟听到了鐵石敲擊之聲,他推搡著自己的夫人,夫人翻了個身不肯搭理他。
    唐誠赤腳下床榻,趴在地上听,聲音似是從地下傳來的。
    奇怪,為何突然停下了,難道他听錯了不成?
    如此反復了好幾日,唐誠終于沒再听到。
    倉廩下雖然有暗道,但岔路出口眾多,且他請機括大師設計了一道單向石門,重達千斤,單憑人力是無法從外面挖進來的。
    而且那些運糧的士兵早被他暗中殺害,應該無人得知糧餉就在自己床底下的才對。
    一旦生疑,人就無法平靜下來。
    某日,他趁屋里無人時悄悄下了密道檢查,確認無事後才安心返回。
    又過了幾日,謝翎不知從何處運回了一批糧,直接送到軍營的倉庫里,當著眾人的面檢查了一番,並把本月拖欠的余糧發放了,還保證下月月餉照常。
    眾人親眼所見,又得了謝翎的保證,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愁。
    唐誠坐立不安,派人去尋王笛,卻被告知王笛收拾包袱走了,怎麼會如此!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謝翎如果真從密道里找到糧餉,為何不來治他的罪?
    這到底是他從外面湊回來的糧,還是從他密道里挖出來的?
    是否該再次下去檢查一番?
    正當唐誠猶豫時,坐在他身側的夫人抱著懷里的外孫推搡了他一下︰“老爺,女婿問你話呢。”
    唐誠抬頭,才想起來今日是外孫的滿月酒,宴請了松洲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軍營里的下屬也來了不少,本來也該把謝翎請來,但謝翎卻一直不見蹤影。
    見不到謝翎,他總覺得有些不安,想起汴梁來的甦大人也在席上,唐誠搪塞了自己女婿幾句,轉頭便去找甦大人,甦大人一問三不知,更加劇了他的懷疑。
    他派人去府衙找自己兩個庶女,沒想到她們一起來了。
    唐誠著急問道︰“可是有什麼消息?”
    鶯娘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唐誠,唐誠奪過來翻閱,越看越是心慌,謝翎竟然要向長公主奏報他私藏糧餉一事,可是為何不當場發難,反倒秘而不宣,太蹊蹺了。
    “這是哪兒來的,莫不是他用假的誆騙你們。”唐誠疑心病重,如今還未慌了陣腳。
    “是在他書房里找到的,我們這些時日與謝翎身邊的副將白鶴打好了交道,今日有意灌醉他偷了他的令牌,遣走院子里的士兵後,妹妹進屋找了許久才找到的,藏得可深了。”
    燕娘斬釘截鐵道︰“是啊,爹,我把他的書信都看了一遍,都是家書,唯有這封是奏報。”
    唐誠沉吟了片刻,揮退兩個女兒,獨自一人回了院子。
    掩上房門,偷偷找出鑰匙打開床底下的密道,他打著火折子走進了密道中。
    密道幽深曲折,他點燃安在牆上的油燈,沿著牆壁摸索而去。
    終于進了一個寬闊的地下密室,熹微的光線中,他揉了揉眼楮,確認自己沒看錯。
    麻包袋成百上千摞在地上,仔細一數,數量分毫不差,而且他上次來的時候特意留了一根羽毛在上面,也不曾被人動過。
    說明密室不曾來過人!
    他眼皮直跳,暗叫不好,轉身疾步往密室外走去。
    狹長的密道里,昏暗的油燈明明滅滅,他走路的時候帶了風,將油燈吹熄了。
    視野前一片昏暗荒蕪,他只能听到自己在黑暗中粗|重的喘|息聲。
    他手里的火折子早掉了,只能摸著黑爬出密道,密道里雖涼爽,但他出來的時候仍出了一身汗。
    眼前有一道透亮的光線,那是密道的出口,他迎著光線飛奔而去,從床底的密道里爬了出來。
    沒想到迎來的卻是駕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劍。
    明亮的光線中,他看到謝翎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冰冷的劍刃已經劃破他的肌膚。
    在這一剎那,他的手腳發軟,腦袋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听到謝翎冷漠又嚴肅的聲音傳來︰“松洲指揮使唐誠侵吞糧餉,私造龍袍,意圖謀反,罪該問斬。”
    ——
    松洲一事被他派人快馬加鞭送回汴梁,給大長公主遞了密信。
    隨後他開始著手處理松洲善後之事。
    唐誠被捕後,松洲落入他的掌控之中,當初他用大長公主給的虎符調動了駐扎在二十里開外的軍營糧倉來充數,如今找回丟失的糧餉,自然要歸還回去。
    他還抄了唐誠的家,沒想到光是一個唐府,便足以抵松洲士兵糧餉十年之多。
    看著一箱箱奇珍異寶與沉甸甸的金銀珠寶,謝翎眼底卻毫無波瀾,這些抄出來的東西都要運回汴梁充盈國庫,與他無關。
    白鶴在一旁記錄,甦大人從旁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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