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是不知道……指令相悖,到底是不是該算老師的失職?”藍斯目光如炬,直接撕破了那一層為數不多的平和表象,刺向簡秀。
    “我想我應該幫奧爾德里奇同學回憶一下,我的指令並沒有相悖。”面對藍斯的指責,簡秀完全不落下風,“我對你們提出任務要求,並詢問同學們是否有問題,是為了保障本門課後續的教學任務順利進行,而提出的答疑。”
    “請注意,我的詢問措辭是——‘對此,大家有什麼問題嗎’和‘還有同樣的問題的同學們嗎’。”
    “這一點,鐘成嘉同學執行得很好。”
    此時起,藍斯才恍然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僵。
    簡秀︰“奧爾德里奇同學,如果你一定要和一個文學老師來咬文嚼字的話,那麼我只能告訴你,你並沒有向我提出你的疑問,甚至你的原話是——‘報告老師,我們是來上課,不是來考古的’。”
    如宣判一般,他說道︰“我給了你們質疑的權力,但我並沒有給你們譏諷的權力;同理,規則之上,你們擁有作為學生質疑求知的權利,但同樣有尊重課堂紀律的義務。”
    “可是,至少……老師。”藍斯咬緊牙關,不甘示弱,“至少我依舊認為,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下,您要求必須使用實體教材上課,是完全不必要的行為。”
    “你現在的質疑沒有任何問題 ,甚至是合理訴求。”簡秀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不過我希望大家能明白,如果上級的要求不合理,的確可以大膽的質疑與否定。”
    “但在任務沒有更改的情況下,堅決貫徹執行是前提,不可以借此來宣泄自己私人的負面情緒到無關的人或事上。”
    “轉移矛盾,並不能真正解決根源問題。”
    藍斯已經重新落座,目前,他已經不復剛才的坦然自若,將鋒芒收斂了許多,不再過分的爭辯;至少在他看來,簡秀並沒有過多為難他,權力與義務,原則上,他也該予以簡秀在課堂上相應的尊重。
    “宋衡,我覺得這位老師好像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也總覺得他好像是來砸場子的呢?”竺平安嘴角微動,小聲地朝宋衡低語。
    “不,他不是來砸場子的。”宋衡搖頭,斷言道,“他是在建立新的秩序,課堂秩序,在規則之內。”
    既然這群自詡天之驕子的學生可以在規則以內針對弱勢者,那麼簡秀同樣也可以在規則以內兵不血刃。
    “這……建立秩序?他?簡老師?”聞此,竺平安不敢置信的望向了講台,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在他的眼底,主導剛才一切的簡秀只是淺淺的微笑著,睫羽輕顫,如蝶翅翩飛,五官驚艷漂亮,氣質縴弱得仿佛沒有任何一絲的攻擊性。
    當然,只是仿佛。
    “平安,我想你忘記了一件事,甚至今天在場很多人都忘記了的一件事。”宋衡把玩著手中的觸控筆,不慌不忙的說,“中央大學,是與中央軍校同級別的一流高校,任何一位能夠正式在職的學科教師,都有他自己的過人之處。”
    宋衡︰“而溫和,更是從不等于溫順。”
    簡秀正式步入了授課的狀態︰“《古地球文明文學概論》這門課並不能涵蓋文學,甚至未必能夠代表文學,但它可以幫助大家更深的接觸文學這一廣泛的學科門類。”
    他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在大家眼里,文學的定義是什麼?”
    已經全程目睹了簡秀提出問題為藍斯埋了一個又一個坑的眾人皆是心頭一緊,隨時戒備著是否會掉入突如其來的陷阱。
    見所有學生嚴陣以待的警惕模樣,簡秀暗自好笑,直接調出了本節課的學生名單,思索半秒後,他點到︰“竺平安。”
    “到!”被宋衡一席話給牽動起情緒的竺平安“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好一會兒後,才發覺了自己的反應可能有些過激了。
    “不要緊張,只是個普通的問題。”簡秀安撫著他的情緒,換了個更通俗可容的問法,“在你的眼里,文學是什麼?”
    “文學……”竺平安來不及思考,他听見自己正在僵硬的轉述簡秀剛才的話,“文學是一個廣泛的學科門類。”
    宋衡嘴角勾起一個顯著的弧度。
    竺平安︰“……”
    天,自己這回答還不如剛才的藍斯•奧爾德里奇呢!竺平安有些絕望的想著。
    “很好,很準確,文學的定義相當寬泛,竺同學的這個回答範圍廣泛,總結精干,沒有任何問題。”簡秀點頭認同了他的回答,示意他坐下,緩解了竺平安的尷尬。
    “文學範圍廣泛,不同的角度也可以不同的定義,不同的觀點詮釋,我們不可能單純通過一門課,就徹底貫通,所以,我先給大家提出其中一個視角作為切入點進行深入。”
    簡秀放慢了自己的語氣︰“文學,是人類必須的騙局。”
    嘶——
    簡單理清楚了簡秀語言邏輯的喬一陣牙疼,再沒有忍住︰“亞希,我覺得這句話由簡老師說出來很有說服力,畢竟我現在看他也很像個侃侃而談的騙子。”
    亞希伯恩側目打量了他幾秒,此時的喬並沒有發現,自己對簡秀的稱謂已經從“這老師”改變為了“簡老師”。
    簡秀︰“我曾在《沉思錄》中讀到了一句引言,‘人類的歷史,就是槍炮加玫瑰。’我們用他來打個並不恰當比方,如果我們可以說槍炮寓意著戰爭,暴亂,瘟疫,天災;那麼,玫瑰又可以寓意著什麼呢?”
    “文學?”有人不確定的回答。
    “可以。”簡秀含笑道︰“不過我們不妨把概念再放寬一些,或者我們來思考,在人類文明的歷史進程中,又有什麼值得被我們比喻為玫瑰。”
    “玫瑰象征著美好——那宏觀視角下的美好是什麼?扣人心弦的文字?震撼人心的藝術?鞭闢入里的哲學?繁華互通的貿易?又或者是人性美德的榮光?”
    “可是,如果從我一開始提出的視角來作為出發點,他們與文學一樣,是人類必須的騙局之一。”
    “它在制定規則,不論是實質成文的,還是潛移默化的。”
    “宗教可以創神,哪怕教義中的神明並不存在;貨幣可以促進貿易交換,哪怕他們依托的價值並非物質上的紙與油墨;文字可以污蔑構陷,哪怕他們的誕生是為了交流與溝通。”
    “因為所謂伊人,我們可以認為蘆葦荻花是美麗的;因為月亮便士,我們可以認為犧牲他人是震撼的;因為贊頌美德,我們可以認為遍受苦難是必須的。哪怕一切你只覺得不可理喻,但它們居然真實存在。”
    “紀實可以加入感情,重構可以賦予新生,謬論可以反向成立。”
    “這就是騙局,這就是人類必須的騙局。”
    簡秀的話語透著某種坦然自戕的意味︰“我們是人類,是目前已知生物中,唯一需要自洽,唯一自我和解,唯一尋求生命的‘意義’的物種。”
    “作為你們的老師,我無比懇切的希望,希望我能在第一節課就讓我的學生們認識到——”
    “——本門課並非單純為了充盈你們的選修課程而存在︰外在的刀刃可以一個世紀征而不敗,文字的劍鋒卻能夠屠殺千百萬年;你們是未來的軍人,但人類的戰爭從不止于物理意義的硝煙。”
    說到了這里,簡秀呼出一口氣,眼底深處全然是帷幄千里的從容。
    “至此,中央軍校文學類選修課《古地球文明文學概論》任課老師,簡秀,很高興認識大家。”
    蔚起注視著講台之上、談笑風生的文學教授;自始至終,他置身于事外,不發一言;但他的指尖卻緩慢且輕微地敲了敲桌面。
    無聲,無息;白檀卻再度雀躍起來。
    第14章
    當第一節課結束時,簡秀道了聲“下課”,卻並不急著離開;他只是呆在原地,手里捏著教材,笑意溫和,目送著一室的學生們規矩卻零散的離開。
    “簡老師。”在即將路過講台時,故意落後于人群的亞希伯恩猶豫了半秒,最終還是停頓在了簡秀的面前,認真的喚道。
    “同學。”他微微放低了頭,垂眉細听的模樣,“怎麼了?”
    在簡秀眼角的余光里,蔚起同樣沒有立即起身離開,半側過頭,移開了視線,望向了窗外微薄澄澈的天空。
    不過蔚起雖然移開了目光,卻並沒有收斂自己的精神海,他精準地控制著自己的精神海域,以自己為中心延展開來,宛如鋪開了一卷被縴細的絲線織就的無形無色的絲綢,薄而輕柔的席卷過整個教室空間。
    不會驚動任何人。
    簡秀呼吸輕輕凝滯,又很快的調整無恙︰“同學?”
    “我……”亞希伯恩張了張口,一時語塞。
    他其實想問很多。
    比如為什麼一定需要實體教材上課?比如他還記不記得自己?再比如,為什麼自己現在……會心跳如鼓?
    簡秀神色包容,靜靜地等著亞希伯恩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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