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雪先生(2)

    “您可真是讓人沒話說……”
    挽袖,正要伺候櫛沐穿戴,卻看她滿身東摸西摸。
    別不是在找她的貞操吧?
    “眼鏡不在您鼻上架著嗎?”
    “筆。”
    注意到躑躅發間一桿與太夫身份不相符的羊毫提斗,真冬顰眉︰“怎在你頭上?”
    “呀,您還好意思問呢,不是您自個兒插進去的?”
    “胡說八道。”輕聲啐了一句,真冬抬手就要拔了那歪插的筆簪,全無昨夜醉後的柔情。
    好吧,說是柔情,也不過話比平時多幾句,沒一句是想听的甜蜜。
    參指一夾筆,躑躅藏它入兩峰深谷處,“多虧您一夜風流,姐妹們今個可要好好欽羨奴家一番了。”
    白花花兩座雪峰晃人眼,提斗立在中央如雪蓮染墨。
    沒再近前,真冬兀自嘟囔︰“又在胡說。”
    瞧那慪氣的可人模樣。
    “您就是這點才可愛得很呢,不逗您了,還您便是,喏。”
    筆桿自雙峰出鞘,全無肅殺,捏在手里溫熱得很,香香的。
    宵妻們取悅客人是九九八十一般絕活,真冬來此傾城屋作畫數月早領教過。
    柳枝做的“房楊枝”沾著添了龍腦、丁香、白檀的房州砂用以潔牙淨舌,洗臉則用裝著米糠與豌豆粉的“紅葉袋”。
    傾城屋乃吉原女屋中數一數二的店子,能跟躑躅太夫睡一晚的客人,晨起也有與出價相當的伺候。
    可也不能夠由太夫親自來呀。
    這些原是追隨躑躅的少女們干的活,只因听到躑躅和阿鶯的話,心想今早個個都怕被躑躅太夫打斷腿,沒人來侍候了,真冬也就任她擺布去。
    “那是何物?”擦干臉,見躑躅又從妝台取出一巴掌大的青花瓷物來,真冬問到她。
    “此物喚作‘露華濃’,整個吉原只我這有。”躑躅揭開圓蓋,須臾芬芳滿屋,沁心潤脾。
    “我只听說芝神明前的花露屋在賣‘花之露’,‘露華濃’,听名字像上等貨。”
    “先生好眼力。”食指剜出一塊涂于真冬額頭處,躑躅笑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真冬接著念到太白的詩︰“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正是正是,對極了!”
    未縱躑躅來抹,而是用小指挑了抹勻在臉上。
    “牛脂、丁香、白芷、片腦……嗯……”嗅聞指尖香味,真冬皺眉︰“還有一味是……”
    “是玫瑰。”
    “不錯——”睜眼,真冬雙眸放采,“是玫瑰不錯!”
    躑躅愛慘了她這罕見的勃勃生氣。
    飯食在紙門外,趁熱,躑躅搬進桌機。鯛魚片、蒸芋頭、甘露甜栗、腌嫩筍、醋昆布還有湯豆腐,就吉原游廓的早飯而言可謂豐盛。
    奉上漆筷,躑躅繞至真冬背後盈掬她的發。
    妝台中刻著躑躅紋樣的象牙梳是紀伊國屋送的,紅葉蒔繪梳是奈良屋送的,瑪瑙梳則是上回跟奈良屋打得頭破血流的那個鄉下女人送的……躑躅擇了象牙梳細細理整真冬的烏發。
    待會兒送走她還得再睡會,第一頓飯得是巳時了。
    “什麼動靜,好熱鬧。”耳聞正對仲町大道的紙門那頭喧嚷猝起,真冬好奇問道。
    “快參月了,花匠們忙著擺櫻花呢,您是頭回見吧。”
    是听說每年參到四月都是吉原游廓的“花見”季節,全江戶最好看的櫻都會運來,霞明玉映一條街,縱貫南北。
    花匠們打破了吉原清晨的安寧,隔壁屋的客人也醒了。
    本不多在意說甚笑甚,無非客妓一場溫存不舍。男屋賣身的男人喚“游夫”,女屋賣身的女人作“宵妻”——一夜愛妻,天亮了,衣穿上,再無瓜葛。
    听她們提到一人,甘露甜栗夾起又放下,真冬豎耳去捕捉隔壁兩個女人的談笑。
    “是說那個松雪少當家呢,您見過嗎?”
    “哦,我當是誰。”
    不多問,雙腿攏于真冬身畔,躑躅為她斟滿櫻花盛開前的最後一盞溫茶。
    江戶幕府五代將軍治下的元祿十七年,時初春,寒風料峭,櫻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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