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翠柳顫顫巍巍地捧起藥碗,放至唇邊,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將藥碗放到地上,跪著行至桑玄夜的腳步,拉著他的衣擺,哀求道︰“少爺,奴婢長得與她有兩分相似,奴婢生的孩子也會和她有兩分相似的,那將是個多可愛的孩子啊!少爺,奴婢懷的說不定是個女兒,會很像她的!你讓奴婢生下來吧!”
    桑玄夜的手陡然一握,身子僵硬了。
    劉媽媽蠻力地掐了翠柳的嘴巴子,硬是撕了條血口子︰“胡扯什麼!當心我剪了你的舌頭!”
    “大少爺!”門外響起了翠竹的通報聲,“大少爺,二小姐帶著子歸出門了,下人說不是去往鋪子的方向。”
    “知道了。”桑玄夜看了翠柳一眼,給劉媽媽打了兩個手勢,劉媽媽會意地點點頭,“少爺放心。”
    桑玄夜摔門而出,翠柳絕望地癱坐在地,似一坨勉強被支撐著的泥,一松勁兒就要化為一捧黃土︰“少爺,少爺,這是你的親骨肉啊,少爺……”
    劉媽媽猙獰地笑了,插上門閂,走向翠柳……
    桑玄夜帶上兩名暗衛,策馬奔騰。烈陽高照,盛夏的風沒有一絲涼意。地上冒著若有若無的白煙,景象自白煙穿過而過時竟仿佛扭起來似的,不盡真實。
    一幢幢房屋、一條條街道,周圍的精致逐漸由雕欄玉砌變為林蔭湖泊,耳旁的喧鬧也漸漸遠離,取而代之的此起彼伏的鳥叫蟬鳴、蛙吠水嘯。
    奔波了大半個時辰,桑玄夜終于在一處左面山坡、右面荷塘的小道上截了桑的馬車。
    “二妹,你是要去哪兒?”桑玄夜吁了口氣,和顏悅色地問向馬車里的人兒。
    車夫給桑玄夜行了一禮,桑玄夜不理他,弱弱地吸了口氣,又道︰“二妹,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行為,我只是關心你,我說了,以後不會再讓你獨自出門。”
    真的生氣了?桑玄夜翻身下馬,挑起錦花垂簾一看,頓時愣住了︰“子歸?兒呢?”
    子歸面無表情︰“不知道。”
    桑玄夜恨得咬牙切齒!竟然被兒給擺了一道,好一招金蟬脫殼!子歸素來只听九姨娘和兒的話,他問了也白問!想用強,也不行,他和兩名暗衛加起來也未必是子歸的對手,想從她口里撬出兒的下落,無異于登天!
    桑玄夜只覺得煩心事天天有,今日特別多!
    他幾乎可以確定,兒是去私會慕容拓了!
    他,只猜對了一半。
    途徑碧波萬頃的仙湖,桑挑起一側簾幕,頓時,一股熱風撲鼻,鑽入她的衣襟,似一團烈火灼著她嬌嫩的肌膚,她蹙了蹙眉,放下簾幕。在她身旁,是一襲墨色錦服的慕容拓和超級亮堂的蓮珠。
    蓮珠有些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很多余。
    慕容拓一直握著桑的手,好吧,與其說握著,倒不如說是在把玩。他時不時用大拇指摩一摩,時不時用食指按一按,越玩越愛不釋手。
    桑另一手托著腮幫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瞅見他側臉的完美輪廓以及那微微泛紅的耳朵。桑忽然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慕容拓……該不會……真的從未歷經人事吧?
    “慕容拓。”笑得詭異。
    “嗯?”繼續玩著她的小手。
    “王妃……給你送了幾個通房?”
    慕容拓隨口答道︰“記不清了,每隔一段時間送幾個,算算,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吧,怎麼了?”
    話音剛落,蓮珠給他擠眉弄眼,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解釋道︰“你別誤會,她送是送,可……”
    “我沒收”三個字未出口,桑已經抽回手,挑起簾幕的一角,語氣如常︰“到山腳了,下車吧。”
    蓮珠給了慕容拓一個“自求多福”的苦笑,爾後給桑戴上面紗,扶著桑下了馬車。幾十個通房?哼!那小姐嫁過去還有好日子過?不如嫁給靖王殿下,起碼人家從不把花花草草帶回府,甭管外邊兒如何風流,府里卻是干淨得很!
    慕容拓迅速抓住桑的手,手心涼的出奇。桑推開他的手,淡淡笑道︰“人多,蓮珠你在馬車上呆著,去了反而引人注目。”
    “是,小姐。”
    慕容拓的心像被細針戳了一下,她不吃醋?她不生氣?她的心里……到底有沒有他?
    為了避免引起靈慧的注意,慕容拓帶著桑走了一條小路,從寺廟的後門進入。後面傍山,山路比之台階難走許多。到處是叢林灌木,亂石陡坡,偶還有幾只野獸巡過,至于老樹上吊著的毒蛇毒蟲不知凡幾,即便冷靜如桑,也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烈日當頭,氣溫還在升高。樹蔭踫上劇烈的爬坡運動,那一方陰涼根本不足以抵消炎炎酷暑。偏桑不同意接受慕容拓的提議,堅持自己徒步行走,這不,問題來了。還未爬上半山腰,她就體力不支,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慕容拓單臂一伸一勾,將她攬入懷里,薄怒道︰“叫你逞能!”爾後不顧她的反對,背起她,施展輕功,幾縱幾躍,朝著普陀寺奔去。
    在寺里跟著靈慧學了一個月的武功,慕容拓早把里面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他輕松地避過了沙彌們的視線,闖入香凝皇後居所附近的林子。越是接近院子,所感受到的殺氣就越凜冽,慕容拓知道,那是大周死士練就的幽冥寒功所致,即便毒蛇猛獸都畏懼這股肅殺之氣。真要硬闖,他並無勝算。不過,只要是人就要吃飯,只要吃飯,他就有機可乘。開玩笑,寺里的這一個月,上至方丈、下至伙夫,他不知道打通了多少關系!
    果然,午時,沙彌們送來了飯菜,大周死士分批就餐。緊接著,他們陸陸續續去如廁。剛開始,大家尚能憋住,一批一批地去,保持院子外有人留守。
    一刻鐘後,場面混亂了,他們跑廁所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交替得越來越緊湊,留守的人越來越少。最後,所有人好像瘋了似的涌向龔房。要搶啊,不搶的話,只能露天如廁了!
    桑趴在慕容拓的背上,好整以暇地欣賞著慕容拓的“成果”,幽靜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抹笑意,看不出來,那麼桀驁的一個人,竟然放得下身段主動與小沙彌們周旋,和尚不同于俗人,想要收買他們,光靠威脅是不夠的。慕容拓……有心了。
    桑圈在慕容拓脖子上的手臂突然緊了緊,慕容拓卻並未感受到任何異常,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那群人的一舉一動,不能讓桑有絲毫的危險,所以必須等待一個完美的時機,令人忐忑的是,這個完美的時機他不確定會否真的存在。
    他的額上布滿細密的薄汗,逐漸匯聚成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幾乎要落進草叢,桑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去,生怕衣衫滑動會發出異響。草叢下方是一塊光滑的頑石,若汗珠滴落,極易引起那群人的警覺。
    終于,南面出現了“缺口”,慕容拓催動內力,施展忍術,帶著桑沒入了後院。
    “誰?”丫鬟思焉正在後院曬衣服,听到異響,出于直覺,她單手摸出腰間的軟劍,轉身面向慕容拓和桑時已亮好一記殺招。
    打起來,慕容拓自是不會吃虧,可驚擾附近的其他人可就不妙了。桑迅速從脖子上解下玉佩︰“等等!你認不認得這個?”
    思焉定楮一看,駭然失色,一雙腿不受控制地軟了幾分,似要跪在地上,“你……你……它怎麼在你的手上?你是誰?”
    桑凝思片刻,據實相告︰“我是姚鳳蘭的女兒,桑。”
    突然,一個謫仙美人自房內竄出,一把抱住桑,泫然欲泣︰“恬兒!”
    恬兒?桑和慕容拓互視一眼,恬郡主?
    ☆、【第八十五章】順妃娘娘
    慕容拓不由地多看了那名白衣女子一眼,雖然暗中盯梢她已久,但如此仔細端詳她的面容尚屬首次。她未梳發髻,任由三千青絲似水,柔順地披帛在肩上、背上,不得不說,見慣了自己娘親的花容月貌,再見這名女子,依舊有種十分驚艷的感覺。
    可是,她為什麼抱著桑叫“恬兒”?
    桑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弄得有些愣神,即便五姨娘也甚少這般抱她。桑本能地想推開冷香凝,但一念及她是五姨娘的好姐妹,抬起欲推的手變成了輕輕的安撫,那聲,竟也染了幾分溫柔︰“皇後娘娘,我不是恬郡主,我是桑,姚鳳蘭和桑楚沐的女兒,桑。”
    香凝皇後?慕容拓驚詫地看著她們兩個,大周的香凝皇後?
    桑給了慕容拓一個“你猜對了”的眼神︰“恬郡主是香凝皇後的女兒,也是冷瑤的外甥女。我和恬郡主隨身攜帶的玉佩一模一樣,大概她是將我當成恬郡主了。”
    原來大周皇後不僅沒死,還被關在南越的普陀寺!冷瑤到底唱的哪一出?慕容拓的眸子里寫滿了狐疑。他原先還在納悶呢,冷瑤費盡心思將一個瘋子囚禁于此,究竟意欲所何?現在知道這個人就是大周皇後,他好像明白了一點冷瑤的意圖。
    冷香凝絲毫不理會桑的話,她自桑手里拿過玉佩,牽著她的手依舊不肯松開,秀美絕倫的臉上露出欣慰無比的笑︰“恬兒,來,我給你做了新衣衫。”
    冷香凝像捧著一件世間的珍寶,欣喜的同時竟然有些局促不安,生怕一不小心這珍寶就突然消失了似的,這讓桑有些無所適從。
    即將跨門檻時,冷香凝突然回頭指著慕容拓,警惕地蹙眉︰“恬兒,他是誰?”
    桑怔了怔,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慕容拓不悅地兩眼望天,朋友?一個朋友?哼!
    誰料,冷香凝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上了慕容拓的腦門,低聲喝道︰“追求我的女兒還敢這麼傲慢!”
    慕容拓眸光一暗,桑對他搖搖頭,她神志不清,你也神志不清?
    “我警告你,對我女兒要捧著、供著、護著、疼著,你敢讓她受丁點兒委屈,我叫雲傲那個混蛋滅了你的九族!”
    雲傲,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名諱?桑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香凝皇後貌似記得他?
    慕容拓嘴角抽了抽,這個女人怎麼跟桑剛開始一樣討厭?
    冷香凝拉著桑進屋,這是一個古樸典雅的房間,左側是放著大理石的木桌,木桌上有個可供觀賞的硯屏,畫著幾朵淡雅的白蓮;右側是雕蘭花紅木梳妝台,瓖金卷邊銅鏡巧妙地嵌入其間,銅鏡下的錦繡妝盒一字排開,縴塵不染。正對面是一張挑銀絲紗帳,用鳳尾金鉤掛于兩側,緊挨著床尾的是一個一人高的衣櫃。
    思焉自衣櫃中取出兩套裙衫,一套是紅色束腰羅裙,一套是湖藍色水紋曳地群,遞到桑的面前,小聲道︰“這是娘娘親手縫制的,你收下吧,就當……哄娘娘開心了。”
    “喜歡嗎?”冷香凝笑著問向桑,美眸中滿含期許,生怕桑會拒絕似的。
    還真把她當恬郡主了!桑淡淡一笑︰“喜歡。對了,皇後娘娘,你能告訴我這塊玉佩的來歷嗎?”她指了指冷香凝手中握著的玉佩,“它不是姚家祖傳的玉佩吧?”
    冷香凝根本不理會桑的問題,只痴痴地看著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恬兒,你竟然叫我皇後娘娘?我是你娘,你叫娘……要叫娘……”
    桑不禁有些尷尬,叫小姨或許她能叫出口,叫“娘”……有些難以啟齒了。
    思焉一邊拍著冷香凝的肩膀,一邊給她擦去眼淚︰“娘娘,你認錯人了,她不是公主殿下,是姚小姐的女兒,桑。”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看著桑,那眼神,竟然比小貓的還無辜三分︰“我不管,你叫我一聲‘娘’。”
    “這……”桑叫不出口。
    冷香凝忽然一改哭泣的神色,唇角慢慢揚起,笑得如花般燦爛,四下看了看,仿佛確定周圍沒有隱患,才湊近桑悄聲道︰“我們做筆交易,你叫我一聲‘娘’,我告訴你這塊玉佩的來歷。”
    慕容拓和桑面面相覷,慕容拓濃眉輕挑︰看吧,找個瘋子答疑解惑,不是自討苦吃?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認得你的玉佩?
    桑默默地踩了慕容拓一腳,笑了笑,道︰“你先告訴我。”
    “告訴了就叫?”冷香凝瞪大明若流波的眸。
    桑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狡黠,點點頭︰“嗯。”
    “你會不會耍賴?”
    “你要是覺得一聲不夠,我可以叫你兩聲,但前提是你得告訴我這塊玉佩的來歷。”
    冷香凝用手指一比,紅唇嘟起︰“兩聲哦!”
    “嗯,兩聲。”桑笑得花枝亂顫。
    慕容拓扭過頭偷笑,桑真是會糊弄人,兩聲“娘”不就是“娘娘”?
    冷香凝雀躍地擊掌,將玉佩重新掛回桑的脖子上,無限愛憐地摸著她鬢角垂下的幾縷秀發︰“這塊玉佩是……”
    “娘娘!院子里遭了賊,屬下進來查探。”前院驟然響起男子低沉的稟報聲。
    冷香凝身子一晃,花容失色︰“恬兒……”
    思焉壓低音量︰“這位公子趕緊帶著桑小姐離開吧。”
    “恬兒……”冷香凝依依不舍地拽住桑的衣袖,那模樣,像個孩子在求父母別拋棄她。
    思焉自門縫里瞥見那群人正匆匆趕來,扭過頭︰“娘娘,讓桑小姐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果然拖不了太長時間!慕容拓拉過桑的手︰“我改天再帶你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的最後一句話點燃了冷香凝的希冀,她將衣服塞進慕容拓的手里,無比鄭重道︰“臭小子,好好照顧我的恬兒!”
    慕容拓點點頭,一手拿著衣衫,一手抱住桑,施展輕功,在思焉的掩護下,從後門躍出。
    上了馬車後,慕容拓和桑同時吁了口氣。
    “都準備好了嗎?”桑自蓮珠手里接過茶,又遞到慕容拓的手中。
    慕容拓一飲而盡,挑眉一笑︰“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卻說桑柔自普陀寺領了個開過光的闢邪香囊,又抽中了一根上上簽,這心里是喜不自勝。馬車上,一刻不停地端詳著黃色的瓖有佛紋的香囊,這香囊的氣味異常芬芳,剛好能遮蓋她身上尚未除盡的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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